大兴土木、跑马圈地、大规模融资这样一个被衰落的房地产行业用烂了的套路,CDMO行业里的企业开始“玩”了起来。
九州药业在8月4日发布定增预案称预计募资不超过25亿元。其中12亿元用于瑞博(台州)创新药CDMO生产基地建设;5.6亿元用于瑞博(苏州)原料药CDMO建设。9月27日,又斥资1.85亿元收购中山制剂工厂,意在CDMO制剂改造与扩建。
另一头部企业凯莱英在同一天公告称,拟投资40~50亿元在泰兴投资生物医药研发生产一体化基地项目,用于小分子CDMO化学原料及原料药的研发及生产。早在今年3月,凯莱英签署投资协议书,大手笔投资30亿元在上海奉贤建设生物药CDMO研发及商业化生产基地。
据时代财经不完全统计,多家企业在CDMO业务扩产上已累计计划投入超160亿元。
风口浪尖上的CDMO企业看起来都不像在过冬。有的在冲击上市,有的在并购收厂,有的在招兵买马,有的在大笔融资。
在近一个月里,迈百瑞提交IPO申请并已获深交所受理;华神科技增资2亿元夯实CDMO产业基础;海翔药业花费3亿在台州投建总部研究院;跨国药企默克牵手生物智谷,将复合型大分子CDMO项目落地成都……
谁也不愿在这一场吹泡泡般的产能军备竞赛中处于下风。陪它们下场的“玩家”,还有急需拉动当地GDP增长的地方政府:给地、代建工厂……这熟悉的场景曾经出现在若干年前的房地产、光伏产业的扩张中。
声势浩大的扩张趋势和好大喜功的虚荣心,往往容易将理性和市场规律掩盖,企业的产能规划总是不切实际地一次次打破想象的天花板。
接二连三的行业扩建喜讯,并没有冲昏一位CDMO企业创始人的头脑,他在社交平台上写下了自己的隐忧:安徽某一家CDMO公司规划产能做到45万升,而绍兴某家CDMO企业宣称产能要做到50万升。对比全球CDMO五大巨头2023年的产能规划,三星生物是62万升,药明生物和Lonza也不过32万升,Celltrion规划31万升,勃林格殷格翰则是24万升。
每一个后出规划的企业总要以超于前面企业产能规模为目标,充满数字泡沫的产能革命呼之欲出。更别提雄心勃勃地乐土科技,这一家房地产起家的CDMO公司一度打出“做老百姓用的起的药”、“最低成本可以做到每克蛋白40美元”的口号。在它的计划里,2023年一期工厂产能达到42.5万升,2025年增至130万升,成为亚洲最大。
这又回到了自2020年就被业界抛出的老话题——盘子铺得太大,产能过剩了怎么办?纵然政府和园区招商引资给予了CDMO最大力度的支持。但到后面,招商项目失败了又由谁来接盘?
很快,医药板块的寒气开始传到了CDMO。
“产能过剩,就卷,降价。”上述人士称,受上半年资本寒冬影响,创新药新项目砍得很凶。他公司接的单子比去年少了至少百分之六十。而另一边,价格战的硝烟自今年上半年就已经四起,“一个IND的价格原来是2000多万,现在已经卷到1000多万。从2500万,到1500万,1200万就是几个月的事情。”
当产业的故事圆不下去的时候,有企业另辟蹊径开始讲资本故事——融一大笔钱、招最优秀的人才,做更大的罐子,抓住“大生产”的契机,把利润挤出来。但当资本故事缺乏接盘者的时候,产业的故事开始走向悲剧结局——更多融不到钱的公司如今面临的是工程建设停止的现实。
“原来很多CDMO公司超出自己的建设规划来去做扩建,因为对市场过于乐观。但如今医保谈判、资金寒冬诸多因素叠加,药企的预期下降、项目被砍,有一些CDMO企业不得不做出调整。”另一位行业人士透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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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5年,国务院首提开展MAH(药品上市许可持有人)制度试点。这一将药品上市许可与生产许可分离的管理模式,给了CDMO企业站在时代风口上的机会。它可以名正言顺地为药企“代工”。
随后CDMO的高光时刻,已经被复述多次。
在当时顶层法规支持、资金加持、人才回归之下,国内创新药大爆发,从而催生了医药外包服务的巨大需求。凭借成本优势,全球的产能向国内转移。新冠疫情的爆发,一度让国内CDMO接单到手软。
甚至连它们的抱怨也充满凡尔赛的气息。满负荷运转的CDMO曾为产能不足而发愁。药明生物首席执行官陈志胜在2021年公开表示,在买下几个厂之后,特别是收购杭州辉瑞和苏桥生物的厂后,产能紧缺的问题才得到缓解。几乎所有龙头企业都开启了买买买的模式,频繁大动作带来的是整个行业的火爆。2021年开始,CDMO竞相融资、上市、扩产。拥有产能,意味着有更强的订单承接能力,才能通过规模降低成本、增强竞争力。
哪怕是今年遭遇资本寒冬,这一扩产趋势也没有停止的迹象。
尽管创新药研发的热潮在一年之内迅速冷却,但产能建设和商业化生产却是个漫长的过程,此前积累的大量需求不会短时间消失。尤其是走到商业化阶段的Biotech公司,仍旧有大规模生产需求。
在是否扩产的问题上,CDMO企业当然也有自己的“小算盘”。国内第二梯队某CDMO创始人何姜(化名)坦言,去年订单多、行情好,企业纷纷扩产。“到了今年,则是因为决策上的惯性,企业来不及掉头。”
部分企业选择扩张的动机并不是因为市场有需求。它们在扩产之初并没有选择量入为出,而采取了更为激进的盲目扩张攻势。在一位熟悉CDMO企业的园区负责人看来,并不是因为它们缺乏对于行业趋势的认知,而是卷入了太多复杂的计算。
当赶上了好时机赚回来真金白银的钱,却不知道往哪里去投的时候,沉浸于盈利喜悦之中的股东们会认为,还不如拿这部分钱去建厂,起码是实打实的重资产投入。“拿一块地,可以讲一个故事。哪怕故事已经讲不下去了,但这个重资产仍旧是一笔财富,总有无限生意的可能。”
生产毕竟是一种长周期、连续性的行为,正是这种滞后性会带来一个弊端,即大量产能的堆积——这部分产能此前被认为可以通过“出海”这一路径向外释放。
悲观的企业家会从行业分析师、投资人口中听到“三年寒冬”的一个论调。在当前复杂的国际环境之下,他们会对出海这一种释放产能的路径提出质疑。在他们看来,太乐观,企业容易死;持悲观的话,企业可能只是丧失一点点发展的机会,但还是比较安全。
乐观的企业家会认为,今年的单子只是暂时有限,未来的单子肯定会大。他们喜欢从长期来思考市场对生物药的旺盛需求。提早扩大产能一方面降低生产成本,另一方面总归是解决了再融资的能力。
在寒冬的时候攻城略地,给资本市场讲出一个不同的故事,就必须要超前布局,占据最大的市场份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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产能扩张背后的另一个推手,是地方政府。
这是一个双赢的局面——CDMO企业选择政府代建的模式,政府建厂、企业入场,完美避开扩张带来的压力。各地园区不遗余力想引进CDMO企业,最在意的是“税收”和“就业”两个KPI。
每一年,地方园区招商人员都会来上海张江“取经”、“要项目”。一位熟悉张江园区的人提及,很多地方园区觉得张江的新药项目多,2021年,张江在研药品品种超过了600个。哪怕CDMO承接十分之一,也能盘活当地园区。“他们甚至指明了说,能不能一起联合招商,能不能把生产这一环节迁到他们当地。”
一位地方园区负责人毫不掩饰自己对于CDMO企业的偏爱。
在他看来,CDMO相当于一个平台,一头连接研发,一头连接着生产。它不会受制于初创企业的个别产品、个别管线的限制。在他的理解中,园区产业的形成并不是靠几家研发企业来支撑,而是靠为研发提供支持和服务的机构来支撑的。正是因为有CDMO这样平台的存在,园区可以吸纳更多的研发机构进来。
“园区招商,相当于做生态建设,有好的阳光、土壤、空气,就会长出更多的苗。而不是说,拿点种子,撒在我们家这块地上。那种子会说,我哪里都可以撒,为啥要在你这?”而CDMO企业,正是阳光、空气和土壤。
除了平台属性之外,园区们更看中的是CDMO企业的代工能力。“它能产生更多产值,哪怕企业只是打着CDMO的旗号,但只要干了代工的活,解决了当地工人就业,把外地人也吸引过来了,地方经济也就被盘活了。”
复旦大学经济学院副教授兰小欢在《置身事内》这一本书中曾指出,地方政府尤其青睐重资产的制造业,一是因为投资规模大,对GDP的拉动作用明显;二是因为增值税在生产环节征收,跟生产规模直接挂钩;三是因为制造业不仅可以吸纳从农业部门转移出的低技能劳动力,也可以带动第三产业发展,增加相关税收。
在短短二三十年内,中国就成为世界第一制造业大国。地方政府在招商引资的过程中,仍保持固有的惯性思维。
出于政绩考虑,他们也会更偏重“看得见、摸得着”、税收落在本地的生产建设项目。上述园区负责人坦言,“新药研发项目,看不清摸不准抓不住,也是要有一定的规模和氛围,才能够去做。而CDMO不一样,模式看上去更安全。”
很多地方园区没办法像张江一样,科学家只拿一个PPT和他的科研成果,就能吸引投资,来到园区创业,并受到政府重视。一位产业界人士分析,张江生物医药产业经过30年沉淀,拥有完整的产业生态体系。园区能了解到整个项目里临床实验数据怎么样,又有投资人在其中背书,这是很多地方园区并不具备的条件。而地方政府园区很难帮一个没有上过临床的项目背书,退而求其次,他们会认为引进CDMO企业更稳妥。
在当前时刻,这种迫切性更为强烈。“把KPI搞上去,未来发展成什么样子,项目是否如预期发展,这都是后话。现在大家处于急着找生计、找活干的状态。在其它选择有限的情况下,看到有一个看得见、摸得着的CDMO项目,如果需要政府代建,那就意味着有好多可干的事情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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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何姜的印象里,4年前,哪怕是一个新成立的CDMO企业去“打单”(行话,拿单子),市场的价格还挺好,利润率可观——一年只要做10个IND项目,就能有一个多亿的收入,基本上收支能打平。
而今年则尤为“卷”。正如开头所述,一个IND申报项目,从原来的2500万元,已经卷到1500万元,甚至到1200万元。“价格战一直在打,也是从今年上半年开始,一点点往下降。”他透露,有一些做IND阶段的中小CDMO企业,正处于没有订单的状态。大家的心态也发生的微妙变化,“反正公司也融不到资,与其等着被淘汰,还不如干脆降价、放手一搏。”
何姜的一位老客户曾经预计,新药研发上市之后,一个病人的花费在20万元左右,CDMO公司轻轻松松可以拿到至少4万元。但医保谈判、医药集采的政策,让Biotech创始人们都意识到将来新药势必降价。“如果药价降到5万,CDMO的要价还是4万,药企就没有利润了。为了让药企客户活下去,我们也得在成本上去做优化,主动去往下减。”
对于CDMO企业,成本的控制就得要通过扩大规模,供应链和运营体系来优化。产能的扩张又成为了一种被动的无奈。大企业有实力和财力,尚可高枕无忧。中小企业则会担心大企业的横冲直撞式的扩张。“万一哪个资本冲进来,跟互联网打法如出一辙,我就是‘不差钱’,加足马力、扩充产能,哪怕是亏损,也要把CDMO的市场先占住,后面再考虑挣钱。那我们怎么活?”另一位CDMO创始人认为,“中小企业招架不住这样的打法”。
但这种“卷“并非一无是处。它给原本供应链不成熟、价格不透明、服务质量参差不齐的CDMO行业带来了改变。
何姜回忆,此前,Biotech去找CDMO公司合作价格极高,三个ADC管线的IND的花费,足够自建车间。由于信息不对称,Biotech公司往往很难找到性价比高的CDMO公司。
更让他难以理解的是,Biotech公司找CDMO需要排单,更甚者需要提前两年预定产能。如今,资本、人才、政策利好催熟了CDMO行业,尽管在何姜眼里如今行业是一种“病态的成熟”,“但起码,如今Biotech公司只要提前一个月,都能订到想要的产能和服务。”
历史永远惊人地相似。上世纪90年代末至本世纪初,国内掀起过一轮造车热潮,100多个品牌一度拥有汽车生产牌照。家电巨头们纷纷跨界闯入,其中有如今享誉全国的美的空调、奥克斯,也有如今已经销声匿迹的“中国空调之王”——春兰。生不逢时的一些公司慢慢地死掉了,它的汽车牌照转给了下一个“掘金者”。
每一个新兴的行业都不乏有这样的闯入者、退出者,CDMO行业也不例外。
尽管一些分析师给市场打过定心剂,“未来2~3年内,不会出现产能过剩的情况,产能远未饱和”。但围绕产能过剩的讨论在近三年里都没有停止。
也有一种声音出来——不用担心多余的产能怎么办,总会有人不断去尝试,总会有更多聪明人出来,总归会有人去接手。“一些企业还没长大时死掉就死掉了,好过在成为巨无霸的时候猝死。”
来源:深蓝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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近年来,RNA疗法及其在疾病治疗中的潜力备受关注,今年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授予微小RNA(microRNA)领域的研究更是将这一热度推向高峰。在新药研发蓬勃发展的今天,小核酸药物被视为继小分子药和抗体药之后的“第三次制药浪潮”的关键力量。
作者:崔芳菲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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